宋焕起:装帧用字要个性不要馆阁化
发布时间:2013-04-18 来源: 浏览次数:130
个性是书籍装帧艺术的生命。在这个生命个性中,设计用字是举足轻重的元素之一。在书籍装帧设计肇始之时,封面纸上可以没有图案(纹样),可以没有色彩,除去封面(皮)这个纸张介质是必须具有的载体外,真正的核心要素是用字,就是书名用字。即便当代,装帧设计艺术已经十分成熟,设计理念丰富多样,构图、色彩占据的地位越来越大,甚至一些前卫的具有某种程度偏执倾向的设计师,利用各种手法追求书名的异化(夸张手法)风格,字体被设计的极小极弱的情形,用字仍然是不可以缺少的必备的要素。
如何表现这种个性,如何把它的价值发挥到极致,正确对待当今的数字化字库,如何艺术地使用手绘字,特别是书法字,是装帧艺术实践的不容忽视的课题。
所谓“字库字”,就是自王选发明方正汉字输入系统以来,人们不断发掘的中文电子字体应用软件。因其字体样式较为繁多和存储拣选容量较为宏大,故名以库。字库字因商业的需求,每年以十种二十的速度增容。这种供给规模无疑对于丰富设计用字是一个“福音”。设计用字字体的数字化工具和方式,的确给字体的形式和创作手法带来无比宽广的天地,它的多样、快捷,以及缩放自如等优越性,都是以往手绘时代、铅与火时代和照相植字时代不可比拟的,因而极大地延伸了人们的设计能力,得到了极广泛的认同。
然而,它的优势也同时铸就了它的缺陷,即人们(既包括设计师,也包括受众)在“山呼”字库字“万岁”的时候,不知不觉中,放松了艺术个性和审美个性的追求。共性、雷同,代替了生动与鲜活。虽然,一个海量的字库存有不下百种字体可供选用,如此多的种类也可谓“个性十足”了。事实上,中国内地和汉语地区的千万个设计师同时使用一个或几个汉字字库,又多数集中使用的是宋体、黑体、仿体等几个主流字体。于是,千百个设计师使用一二种或是三四种字体来设计的作品,千人一面的情形就不可避免。受众的眼睛,也被设计师的作品“绑架”。不是吗?翻开我们的图书,书名字就是这样不尴不尬的境地,变化的是字号的大小和笔画的粗与细。字库字用丰富到极致的方式消灭了设计用字的丰富性。那么,个性何在?
出版物讲求用字体式的规范性、标准性、易辨认性和统一性,这是出版物科学属性所要求的,这是毋庸置疑的。但是字库字在强化了这种属性的同时,也给人们种下了单调、呆板、机械的果子,如同中国书法史上馆阁体的弊端。馆阁体也称台阁体,宋代已露端倪,兴起于明代初年,盛于永乐。沈度的《谦益斋铭》向被视为典范。因其广泛应用于馆阁和翰林院得官僚之中,故称“馆阁体”。其特色是墨色乌黑、笔画光洁、结体方正、字幅大小一律,是公务文书的优点。却缺少变化、意趣不足,遏制个性,有违书法艺术的本质,其危害之大,几乎掩盖明清书法风采。
图书的装帧设计是一门艺术,其行为和作品还应符合艺术创作和审美规律。由此,装帧用字,特别是书名用字,既要符合出版物的一般的、科学的要求,还要符合艺术设计的要求即体现装帧设计生命的要求。书法字和手绘字(在下一篇文章专述)是最具个性的两种艺术形式,也是非常好的选择对象。书法字,顾名思义,是以中国书法艺术为元素的设计理念,并以此延伸的创作手法。它与手绘字的共同特点就是张扬个性。关注书法字和手绘字在装帧设计的意义,并在设计实践中通过适度适当地运用这种手法,对于克服和防止设计中的“馆阁体”倾向,是积极而有效的应对。
“书与画通”。这是中国文论的重要命题,也是艺术创作的重要规律。书与画,即是书法与绘画两门艺术。书与画通,讲的是二者有共同的艺术性质和欣赏之理趣。同时,其中的“画”还可以引申为广义的艺术设计和装帧设计。也就是说,装帧设计的书法用字要求有着历史的渊源,书法字是与设计一脉相承的。“字如其人”、“书为心迹”,书法艺术是最具艺术个性和最能体现艺术个性的艺术形式——书写者、原创者(书法家)的个性和选用者(设计师)的个性。两者结合在书装作品上而形成个性十足的艺术再创新作。对此,中国古代书家早有论述,汉代大书法家蔡邕从书法创作过程而揭示书法艺术书的个性。他说|“书者,散也,欲书先散怀抱,任情恣性,然后书之”。(清《佩文斋书画谱》卷五《后汉蔡邕论笔》)。这可以说是经典的关于书法字体的个性说。一个“散”字就是“任情恣性”,就是十足的个性生命的体现。
如何艺术地个性地附合创作规律地用字、用书法字,是有规则和审美要求的。要认识书法字在设计中的特殊价值和地位;了解书法艺术的基本形式;掌握书法字的技巧和手法。关于书法用字的价值和地位,本文的开篇已经设计,此处不赘论。了解书法用字的艺术形式(体式)十分重要,它是实际操作的基础和前提。如果连书法艺术的基本体式、风格流派等艺术语言不甚寥寥,那么我们所讲的个性化问题则是无法言说和表达的。可以这样说,书法字体之所以极具艺术个性,之所以假以丰富、调剂装帧设手法,是因为它的博大精深。当然,它的博大精深并不意味着不能驾驭。恰是它的这个属性和品质,只要是有所涉猎、有所运用(审美地运用),便可以有效地规避字库用字的馆阁体弊端,使作品生发出无限的意蕴,这种感受无论对于设计师本人还是读者,都是妙不可言的。
中国书法艺术从实用价值经历几千年的演进,逐渐成熟为独立的艺术,有着丰富的体式和风格,体式上有真(正书即楷书)、草、隶、篆、行诸体;流派上分欧、颜、柳、赵、米、蔡、黄;风格上呈秦汉气象、魏晋风骨、盛唐法度、宋代尚意。书家法师更是灿若星汉。资源深厚,取之不尽,用之不竭。设计师可以从三个方向寻找或者选字用字,即从古典碑帖、现当代书家和文人雅士作品选字用字,以及由图书作者提供的本人手迹或是邀约前辈、友朋和社会名流为本书的题签。
人们会问,古典作品和今人墨宝并非针对所设计图书的书名而作,内容不符岂能运用?的确,它不像后者就是本书的题签可以直接使用。所以这里有设计方法和创作规律问题,是有门道、有技巧、有说辞的,最重要的是为作品提升品质增色而不是相反。方法和技巧就是集字。具体说就是从经典书法作品里挑选书名所需的单字,集合而成气韵贯通、形神兼备、风格一致的新书名。如果用的不好,用的不讲究,用的不符合审美和文化传播学的逻辑,则适得其反。这种情况是存在的。一些设计师虽然意识到书法字对于创作手法的扩展和提升作用,也开始大胆地尝试,并有创作效果的斩获。这比之囿于字库字的“保守派”进步了许多,但仍有不少带病之作。有一位国内知名设计师在所承接的一部世博题材图书的设计时,封面字“大胆”地采用了书法字集字的创作手法,他抓住中国举办“世博”这样一个百年机遇的关键点,从古代魏碑藏品里集字,试图制造一种沧桑而亘古的金石效果。然而,这个原本不错的创意,却因为一个重要的失误,或者说因为不是很懂书法字体的艺术特性,未能按照审美的基本规律,即所集的五个字不是出自一个碑帖一个时代的作品,因而风格迥异,平摆浮搁,稀松独立,中间没有一股贯通之气。好端端的一部书因为书名设计的缺陷没有立起来。
那么,集字(主要的是书法名家碑帖)的要领和方法是什么呢?首先,要根据书名也即内容、选题的要求,确定设计风格和特色。每个设计都要做好这个功课。是温文尔雅,还是铿锵作响,是金石味道十足,还是书卷之气浓郁,是大俗还是大雅,都有审美的规定性。就要了解掌握书法碑帖作品本身的风格和特色,以及碑帖的时代和书家背景。甚至要认知“这一个”书家作品的艺术价值和美感效果。
其次,尽可能选用一个书家或者一通碑(碑刻作品)一个版本藏帖集字,使之风格、特色形态一致。即便在一个人的一通碑帖里找不齐所要集的书名用字(此种情况是常有的),也要设法寻找与之相近的作品。中国书法是极讲究气韵与脉络的,所谓“气韵生动”。要设法保持、还原,甚至再创造出字与字之间的纤连。遇到楷体时,更要当心,表面看似没有笔画的连贯,但是其中必有呼应和观照。所谓“笔断意不断”。
第三,酌情进行集字的再修饰再创造。即指书法字采拮出来,调整好字与字之间的大小比例、疏密虚实关系之后,可以根据书名的性质在字的本身上做一些深度的加工、润色、修饰和渲染。比如历史题材的,可以做成熔铸的效果;若是文学的,可以添加些许机理纹,平添一点缱绻和浪漫。
封装设计书法字的运用还有一些需要讲究和注意的地方。要掌握形式与内容的协调性原则,即字体(体式)与作品(选题)如何紧密配合的技巧。比如很多设计者喜爱隶书,读者也青睐,却不清楚隶书体的美的本质,更不清楚其美感差异,常常用泛进而用滥。实际上,今隶多一些清爽,古隶更加朴拙,但是不管是古隶还是今隶,总体特色是以质取胜的。就是在隶书体里,又有张迁碑与曹全碑、鲜于璜与石门铭、乙瑛碑与史晨碑的不同神韵,或修饬紧密、凛不可犯,或波折凌厉、圆润端庄。一部科技读物或者生活用书,甚至儿童画书,就不宜选用古典风格隶书。至于新隶书体(经美术化的)另当别论。与隶书相比较,行书或者行楷则活泼得多、灵动得多。飞白与纤连、流动与转承,正是飘逸与隽永齐飞、遒劲与跌宕一色。小说、诗歌、画册,以及社科学术读物设计普遍选用行楷。草书和草书中的狂草虽然苍莽、超迈、桀骜,有着无限的美感力量,但是因为是行书与楷书的连写,转化和变异很大,与悠远、亘古的篆书一样,不易辨认,因此要慎用,要体恤读者。如果真的用了篆体和狂草,要设法有释文辅助,不能造成认读的困难而影响整体效果。还有一种创作倾向,一些人对魏碑体近乎狂热,逢场(合)必用,几乎到了“不魏碑不足以表现设计思想”的地步。这是被它的硬朗、俊键、骨感所迷惑。不错,魏碑体,尤其是新魏体(经美术化的),确有很强的形式感和视觉性。但是它比较外向,比较夸张,少含蓄少内敛,因而难以表现温文敦厚、蕴藉凝重的题材。事实上,我们的选题中包含很多需要其他手法表达的内容,包括雍容华贵的风格要求,岂能“一体”包打天下?
要掌握印制工艺和纸张材料的统一性原则。如是印在特种纸(肌理纸)上,原则上不要再做更多的加工和修饰,就以书法字原碑原帖艺术风貌原汁原味地表现出来,越是原生越是自然越是优美。否则,叠床架屋和画蛇添足会消弭肌理效果。
要掌握使用闻人题签或作者墨迹的审美原则。什么意思?请名流人,包括艺术家、学者、师友,甚至达官贵人为书名题签,是图书编辑和封面设计的一种常用手法,它与本文倡导设计用字使用书法字的主旨是吻合的。题签广义上属于书法字的范畴。它的价值比之从碑帖集字更有个性,因为它针对本书而题写,自然、亲和,贴身打造,具有很强的专有性和纪念性。从这个意义上说,题签是设计使用书法字的最佳路径。然而,题签人的墨迹是否有一定的书法功底,虽不是书家,但应当有最基本的汉字书写修养,不是传统的,也要训练有素。这一点显得十分微妙和重要。因为书名字是封面设计的要素之一,具有内容指向和形式美的双重属性。审美的性质可从两个方面体现,要么是提签本身具有很强的艺术价值和文化含量;要么是题签人自身的社会影响力等与字不直接关联的外在的价值。两者同时具备实属佳作佳品上乘要求。若仅是后者,则应当考虑底限,就是说要讲求最起码的形式美感。如果一味地追求名人题签却未能注意前述要求,题签人的地位不可谓不显赫,而字却实在让人难以恭维。看又看不得,退(稿)也退不起(已经约过的又是名人的),岂不尴尬。长时间以来,设计领域的尴尬作品和设计人的尴尬体验时有发生。但是业界迄今还没有人也没有文章对此提出“忠告”,也未见有方法论的指导。说得直白些,不是什么人的字都可以上得封面的。所以,选用书名题签作为设计方式要慎而又慎。与其把握不好,不如使用字库字等通常美术字效果更好,一切从审美出发,宁愿选择缺乏个性的美术字体也不选择缺乏艺术性(美)的个性题签。
要掌握书法字在同一封面设计上的主从关系。即指在同一个封面(单元)上,书法字的使用只出现一次为妙,忌讳重复多次出现。具体说就是如果书名使用书法字的手法了,那么其他文字,如副书名、社名、著作者名,以及其他辅助性文字等,即不宜再用书法字,而可酌情选用其他诸美术印刷字体。这是美学原理关于主从关系所要求的,重复即造成繁缛雷同、喧宾夺主,本欲突出的个性也被淹没了,还造成审美疲劳。
张扬书法字体在装帧设计的艺术个性,还有很多细腻的手法可以探索,运用得当则妙不可言。比如封面构图时,是横式置放还是竖式置放?为了营造效果,可沿袭传统风格和习俗,以竖式为主,兼顾横式。也可打破规矩,发其道而行之,即横竖式、长(排列字数多着为长)短(字数少者为短)式结合。还可以是组团式,就是字的排列以一字或一词为核心或重心,其他字围绕左右,并适当缩放字号(书法字也可通过软件而处理成可大可小无极变化)呈矩阵状,参差错落,也很有个性。还可以将美术字(电子字库字模)与书法字结合起来、混合设计。即是书名以美术字为主体(在美术字的基础上),找出其中关键字或核心词,把这些字用书法字(包括碑帖集字)手法突出出来,比如业界著名报纸《中国图书商报》就是将其中的“书”之设计为书法字,用的是碑帖里的大草,刻意渲染“书”既是该报的报道对象又是办报的灵魂,收到画龙点睛之妙。这也是所谓的设计手段的“镶嵌式”成功案例。还有很多成功作品,不一一胪陈。
书名是封面的眼睛,而书法字的手法恰是点睛之笔。在新工具时代,设计师应当勤快起来,重拾传统和经典,在自己的作品中张扬个性生命,从微妙之中得韵外之致、味外之旨、象外之象,以及景外之景。
原题;装帧用字:要个性不要馆阁化——谈书法字与手绘字的艺术特效(书法字篇),作者系上海东方出版中心总经理